2014年1月28日，广州市启用了全国第一个弃婴岛。弃婴岛内有空调，温度、湿度监测仪，紫外线灭菌灯。婴儿床旁有一个按键，旁边注明：“放下孩子后请按此铃，我们将在3分钟内到达，对孩子施予救助”。婴儿床旁有一本留言簿，供家长写下孩子的特殊情况。除了婴儿床，还有为体弱婴儿准备的保温箱，并附有图文并茂的使用说明，方便父母使用。除了硬件设施齐全，广州社会福利部门考虑得也颇为周全，仅于晚间开放，不设摄像头，打消绝境中的父母的顾虑。可以说，弃婴岛闪耀着人道主义至上、生命至上的人性光辉。这种人性的光辉，在当下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中是难能可贵的。

弃婴岛一开始就伴随争议，有人认为弃婴岛会刺激弃婴行为。的确，当弃婴生命有了保障之后，很难说没有刺激出一部分弃婴行为。但即便如此，弃婴岛却能帮助很多一定会被抛弃的婴儿活下来。所以实质上，弃婴岛就是在生命至上、人道主义至上、儿童权益优先的原则下，选择挽救一部分婴儿的生命，而容忍弃婴违法行为。这与中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的立法精神是一致的，与刑法打击弃婴犯罪也是并行不悖的。

不过在争议之外，弃婴岛还面临更严重的现实问题。

弃婴岛刚启用的时候，广州福利院负责人就表示，根据其他城市经验，短时间内弃婴童数量或略增。不过，遗憾的是，他对中国处于绝境之中的家庭估计过低，而对全国范围内的社会救济水平估计过高。

提供生的希望带来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据广州社会福利院院长徐久介绍，弃婴岛共接收弃婴262名，全部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接收弃婴数量远超过其他城市在试点期的接收数量。短时间内快速增长的弃婴数量，超出了福利院承受的极限，居室、床位、人手和隔离设施全面告急，为了做好已接收婴儿的护理、防疫、分流、收养等工作，在运行48天之后，2014年3月16日，广州市社会福利部门暂停了正在试点中的“婴儿安全岛”。

这是一个非常遗憾的结局，这也是一个不该出现的结局。

其实，早在设立之初，相关人士就预料到会出现弃婴增多的情况，并估计随着广东省内各个地级市都设置弃婴岛，弃婴集中到广州的状况将得以缓解。而广州弃婴的来源地也证明这个问题不光是广东省内的问题，也是周边省份的问题。在年初的广州市“两会”上，列席会议的广东省人大代表、市儿童医院院长夏慧敏就说过，广州弃婴岛当时接收的100多个弃婴中，估计有50%不是广州本地的。这个数据得到了广州市人大代表逯峰的认可，逯峰称，根据他向民政局了解的情况，现在周边省份如湖南、湖北甚至北方的人都把小孩送到广州弃婴岛。

在这种情况之下，广州的社会福利系统的确承受了巨大压力，单凭自身无法短时间内在系统内部消化掉，最终被迫放弃。本来，一些地区积极行动，提供了更高水平的公共服务，却在压力之下被迫放弃，反而招来众人悠悠之口，而那些一开始就不提供的地区，反而可以暗自为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庆幸。于是，一种最糟糕的逆淘汰局面就形成了。

其实，对于广州市福利部门，这个压力虽然很大，但当把这个压力放在广州市层面来看，其实并不难解决。床位少了，增加就是；人手少了，招聘就是；钱不够了，财政增加就是。所以，真正的问题不在于福利部门承担的压力，而在于他们得到了多少支持。

广东的发展源于改革开放，现在，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各个地区的竞争已经转向制度竞争。舆论中常有的逃回北上广论调，反映的正是对当地更好制度的依赖。从这个角度来看，广州有弃婴岛，吸引了湖北、湖南甚至北方的人，正是由于广州是一个更文明、更人性的地方。这种基于人文、制度的优势，不仅是经济发展的结果，也会是经济发展的原因，所以弃婴岛的账，大可算长远一些。

不过，光谈一个地区的包容与大度，始终只是善良的愿望，小清新式的心愿并不能推动财政预算给予支持，而用更长远的利益进行游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一个地区负担其他地区的福利，也不符合社会治理规范。所以，弃婴岛在广东省内、在全国范围内都应尽快铺开。不过，这就会引出更深的思考。

在当下中国，为了追求政绩，地方政府有着强大的G D P冲动，一方面，这刺激了各地经济迅速发展，与此同时，也造成了环境污染、强拆等弊端，所以，人们会呼吁绿色G D P，乃至科学发展观之下的全新政绩考核。从这个角度来看，一个地区接收的弃婴数量越多，就意味着这个地区提供了更多的社会福利，那么，为什么在现实中，这却更多地变为对当地相关部门的压力，进而形成糟糕的逆淘汰局面，而不被视为当地的“人性G D P”，不被视为当地福利部门甚至地方政府的政绩呢？

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困难。实际上，如果在官员的政治竞争与提供福利和公共服务之间不存在一种激励相容，不存在一种相互促进的正反馈机制，那么，地方政府就没有强大的动机去提供这种服务，相关预算始终极其有限，在公共服务、福利领域，“哀民生之多艰”的压力问题就会始终存在。所以，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只有当老百姓发出“为什么我们这儿没有弃婴岛”的质疑时，弃婴岛带来的压力才会转变为政绩。这，才是弃婴岛问题背后的真问题。(作者系专栏作家)